◎之二 活在當下
由於上一場的體驗並沒有很多相片,於是我又央求我最親愛的妹仔,再陪我做一次「裝盲體驗」。這一次因種種因素,於是無可避免的便和之前幾組相同,是以「吃」為主題。
剛開始,當我「裝盲」坐上車,妹妹所開的路程也是我相當熟悉的。喔,感覺較為空曠,這是彩虹商場前的大路...
一個右轉彎,感覺似乎較狹窄了,這大概是三媽那條小吃街了吧?
只是在左彎右拐之下,到最後,我腦中的地圖也紊亂了,空間感與方向感完全被打掉,等到妹仔終於停下車,扶著我下來時,我可真的不知身處何處了。
被親人引導與被同學引導,那種感覺又完全不相同。
被同學引導時,雖然我並未伸出左手去摸索其它東西,但那是因為我的右手是主控的,是由我主動握住同學的左手,當我的情緒有任何波動時,能隨即傳達給引導我的同學,而有互相的交流。
但被親人引導時,我的左手是被親人以雙手抓扶住,而使我失去主控的地位。雖然如此,我的右手仍不會伸長出去碰觸其它東西,因為妹妹的左手與我的左手,是十指相扣的,這給予了我很大的安全感。
等被帶領到桌前要坐下時,我的另一隻手才會試著去觸摸桌角在哪裡,身體移過去後,再向身後摸索椅子在哪裡。
待坐下後,我的聽覺便專注起來了,我聽到電視新聞的聲音,那應該是TVBS的主播方念華在播報新聞吧?
在我左後方的那張桌,有二男一女在高聲闊談著他們班上同學的八卦;在我的後方,好像坐著一對些許安靜的男女,偶爾才會輕笑淺談幾句;而我的妹妹正從外面低聲的向老闆娘點完午餐回來......
我靜靜的側耳傾聽,聽見回來的妹妹正在按快門的聲音;聽到老闆娘匆匆忙忙奔來走去的聲音...。我輕撫著桌面,感受到略厚的木質感,便問:「這裡是『魚猶未盡』嗎?」
「對啊!不然其它家想吃的都沒有開。」
我聽到另一陣腳步聲來到我們桌邊停下,並聞到一股中藥味與熱氣撲面。
「啊,妳有點湯?是蛤蜊湯還是虱目魚湯?」我驚喜的問。
「妳喝喝看啊!」
妹妹將湯推到我面前,並將湯匙放到我手中,我淺嚐一口,不禁笑開懷,是我超愛喝的蛤蜊湯。
而這家的蛤蜊湯更是我最愛喝的,因為它有一股芳香撲鼻的中藥味。
只是今天不知是否那中藥酒放得過多一點,或是酒加入後便立即熄火,入口時稍有酒的苦味,不過因未影響到湯的鮮美,所以尚能忍受。
當視覺沒有了,入耳的聲音幾乎是比平常大上五倍了,就連在店外經過的車量聲,也都聽得清清楚楚,彷如在每晚就寢前的時刻。
還記得小時候住鄉下奶奶家,晚上九點後,整個村落幾乎都已熄燈睡覺。每當我躺在床上閉眼入睡,萬籟寂靜之際,都能聽到半公里外的高速公路上,遠遠傳來快速的車輛呼嘯聲,聲音較低沈拖曳的,一定是大卡車之類,若是較尖銳飛奔的,那一定是轎車......
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,放重物在桌上的聲音將我拉回神,還來不及開口問,便嗅到一股濃香脂郁的花生味。
「妹,這是宮保雞丁對不對?」我立即脫口而出。
「喔,對啊。」
嗅著花生被炒過特有的香味,整個五臟廟立即叫囂起來,我順著盤沿找到湯匙,像餓狼撲羊地舀一口送入嘴中。
嗯?這是雞肉?
狼吞虎嚥的吞下去後,再送入第二口。
嗯?怎麼還是雞肉?
怎麼都舀不到飯?
等到第三口時,我忍不住問,「妹,我湯匙中有沒有飯啊?」
「有啊,不過只有一點點,我幫妳拌勻好了。」
被攪拌後的宮保雞丁,味道更是濃郁,不僅是有花生香味,連大紅辣椒的味道都飄浮在空氣中。
我迫不及待的一口接一口的吃,感受到白飯吸收羹汁後的滑潤,與雞丁極有彈性的口感。
吃著吃著,甚至還感受到蕃茄醬的甜味。
我大吃一驚,「妹,宮保雞丁有加蕃茄醬的樣子耶!我居然吃到甜甜酸酸的蕃茄醬味了!」
妹妹不知怎麼,卻沒有回應我。
我不甚在意,樂得悠遊在其它感官中。我舀著飯吃,感受著湯匙正面與背面不同的重量,並在挖舀時,測量著飯與雞肉的比例;喝湯時,測量湯在湯匙裡的滿度,小心翼翼不讓湯灑到桌上。
我安安靜靜、滿滿足足、自自在在的享受著這一頓飯。
直到坐在對面的妹妹忽然傳來抱怨的一句話,「姐,妳不要再體驗盲人了好不好?都不聊天說話,我好無聊喔!」
我一愣,這才發現,吃這一頓飯,我都是聽著外界的說話聲,或是感受到口中的味覺,而甚少開口說話。
但是無聊?
我並不覺得不開口說話會無聊。
雖然以前我和妹妹一起吃飯時,我們一定都是邊說話邊吃飯,絕少不聊天的。
但我不想放棄這樣的體驗,便想了一想,對我妹哄著:
「不然妳也閉著眼睛吃飯好了,因為我這樣吃,居然還吃到蕃茄醬的味道耶!以前都沒有吃到過說......」
我邊哄著妹妹邊將盤中的飯與雞丁,從最旁邊往中間靠攏,預估盤中食物還有多少。
「好啦,我還剩一半的食物,等我吃完就好,好不好?」
沒有回應就代表默許,我暗暗加快動作,希望不要讓妹妹等得不耐煩。
過沒多久,忽然聽到妹妹極為吃驚的傳來一句話:
「姐!我現在知道王俊堯老師說的專心吃飯、專心睡覺、專心做一件事是什麼意思了!」
啊?雖然仍閉著眼睛,但我莫名奇妙的抬頭,將「視線」對準妹妹。
「我剛剛聽妳的話啊,試著閉著眼睛吃飯,結果那種感覺和張開眼睛吃飯的感覺完全不一樣!妳可以知道自己真的是很專注的在吃飯,很專心的只做一件事,就是很單純的感覺,也就是王老師說的修行之一!」
妹妹,妳真是令我驚訝啊!
沒想到我隨口而出的一句話,妳真的照做了,而且還體悟到王老師所要說的境界。我想,這應該也是活在當下的一種體悟吧?
吃完盤中食物時,妹妹對我說可以睜開眼了。
當我從黑暗中再回來光明的世界,第一個動作是低頭看一下盤中的食物是否真被我吃得乾乾淨淨?有否其它遺漏?
令我有點小小的錯愕的是,桌子中間有一堆小山般高的切塊辣椒,那是體貼的妹妹怕我不小心吃到,所以特地為我挑出來的嗎?
心底默默的感動了一下。
妹妹啊,謝謝妳的體貼。
接下來再環顧一下四週的環境,在明亮的燈光下,說話聲已不若在黑暗中的大聲與吵嘈,且桌子與桌子間的距離,也沒有想像中的近迫擁擠,而是寬敞有空間的。
與妹妹一同走出這家店,結束第二次的盲人體驗時,我覺得最大的收穫倒是妹妹的那句話--「活在當下」了。
第二次盲人體驗,遂決定以此為篇名,書寫下記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