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寫在前面
丹麥大導演──拉斯馮提爾所主導的視障單親母親,其悲慘命運與瘋狂的情感,稱之為《在黑暗中漫舞》,那麼在我仍待開發與不成章法的感官裡,充其量只能說是為《在黑暗中漫延》。
◎之一 在黑暗中漫延
在拍學士照的暖陽下,我們一行三人各自依引導者,一一的閉上眼,開啟「裝盲」的體驗之旅。
計劃是自E棟中庭旁的無障礙步道開始,一步步的走出去,從E棟前往B棟。
若依正常的步伐走,無障礙步道只有十來步的長度,其中還包括著一道直角轉彎。
但是今天我們是閉著眼睛,被同學引導著走。
這並非是我第一次的盲人體驗,對於體驗中的每個步驟也都相當明暸,因此在閉上眼開始進行時,我是無所懼的。當眼前呈現黑暗時,我也僅是將右手輕搭在引導者的手臂上,任她帶著我往前進。
這是微微下坡的無障礙步道,我知道。三年來我對這條路熟悉得不得了,我還知道走上約十步距離,就會有一個直角的右轉彎,然後再走個十步,直走就是往校門口的方向,若是向左轉,過個分隔島的小步道,就能前往B棟大樓。
這幅地圖,我背得滾瓜爛熟,就算是閉著眼,我也會走的!
當我胸有成竹的走上十幾步後,依我的估算,應該是到第一個轉角的時候了吧?怎麼我的搭檔卻毫無動靜,仍是帶著我往前走呢?
等我又再向前走上五步後,感覺她仍是沒有要轉彎的打算,我忍不住問了:「還沒要轉彎嗎?」
「還沒啊,轉彎還沒到。」她輕笑著回答。
我心中忍不住遲疑,腳步也跟著慢下來。怎麼可能還沒到?都走上二十步路程了呢!這段路沒有這麼遙遠的啊!
引領我的同學相當有耐心,感覺到我的腳程慢下,她也沒多說什麼,跟著緩下來,只是態度仍是十分堅定的帶著我走直線。
25、26、27、28,都已經走上快三十步了,為什麼印象中的第一個轉彎還沒到?它明明是很短的一段路呀!為什麼會讓我好像走在海巿蜃樓裡,彷彿永遠都到不了?
我忍不住驚懼了起來,深怕我再這麼直直的走下去,等到真正轉彎就在我前面時,我錯過轉彎的時機,而去撞到了欄杆怎麼辦?
就在我越想越怕,忍不住緊箍住她的手腕時,她及時的對我說出這一句。
「轉彎到了喔!來,跟著我轉過去。」
像是乾旱後的甘霖。
整個恐怖害怕的心情被一掃而空!
擔心的大石一被放下,繼續往前行走後,我腦中許多想法紛至沓來--
我害怕受傷跌倒或撞疼,是因為我現在看不見,但引領我前進的同學,她可不是啊!
她能看到路況,若有什麼障礙,她一定知道,且能告訴我的,那我憂怖著什麼呢?
是因為我的不安全感,所以連帶著也不信任她嗎?
若真是如此,那麼能信任完全不會說話的導盲犬,並跟隨其引導的盲人,我真的深深地佩服你們了。
想到此,潛意識突然想到,應該是要到第二次有障礙的地方了吧?腳步不由自主慢了下來,傾耳細聽身旁的動靜,但卻沒有得到任何反應,代表著仍要繼續往前走。
我遲疑了一下,隨即丟開自己腦海中的地圖。我暗暗告訴自己、鼓勵自己,要相信引導的人,因為她們不但看得見,並且還能開口指示或給予警告,真正的盲人都能相信不會說話的導盲犬了,而帶領我的卻能和我溝通,我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?
後來,我便完全放鬆自己,也讓毛細孔完全張開來。不再默默核對自己走到印象中的哪個地點,而是全心全意的相信帶領我前進的人,並想像自己的膚覺、觸覺延展開來,仔細感受著週遭給予的感覺。
我感到頭頂上的冬陽綻放的熱量,還有樹梢被風吹過的沙沙聲,以及為了消瀰我緊張感的好友說話聲,還有打從我心中湧出的歡笑聲。
在前進的這段路上,我全心信賴著走在我右方的夥伴,我的左手從未伸展過。
一切都很順利進行著,直到又走回E棟中庭。
由於今天的E棟中庭,是各系四年級拍團體學士照的地點,所以這裡一整天都是熱鬧無比,像個小市集似的。
可惜這麼喧鬧,但對我這個盲人而言卻是一種壓力,一種緊張。
當我走進沸沸揚揚的圖書館前的廣場時,是吵雜聲放到最大的時刻,我十分害怕的緊挨住我右邊的夥伴,我想若是我能融入她的體內,我想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這麼做。
對於如此喧囂的聲音所帶來的空間壓迫感,幾快令人感到窒息,我彷彿就走在狹隘的黑巷中,四面八方的空間以我為中心點,飛快地壓縮來。我緊縮的毛細孔沁出冷汗,寒毛如刺蝟般的一根根豎立起來。
直到聲音逐漸遠去,我的緊張感也才如潮水般緩緩退去。
這幾乎是一場任由各種情緒在黑暗中漫延的體驗。